2004年4月7日 星期三

我為何要參加這場學運



在闊別十四載後,學運再次在台灣發生。

四月二日夜裡,我首次來到廣場接觸到一雙雙映著熱情灼燙、似曾相識的目光那一刻起,我就決定留下來,用精神也用實際行動支持他們。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各種標籤、批判、質疑像夜裡紛至沓來的大雨打在學生身上,自然我也難倖免,承受台灣非藍即綠二元論社會的亂箭穿心,我一點也不意外。





集體焦慮瀰漫不去

我知道外界對於這場學運的正當性始終存著高度質疑,有人認為是肇因於泛藍軍的選民無法接受這場選舉結果。但是,錯了。很多人可能忘了陳水扁一生中兩次重要的戰役──
一九九四年的台北市長選舉、二○○○年的總統大選,他都是在對手分裂的情況下,以低於百分之五十的得票率驚險當選成為少數市長、少數總統。

那一年,當陳水扁的對手趙少康在開票的當晚打電話向他祝賀,從此台北市進入「快樂.希望」的陳水扁時代;四年前,群眾在國民黨中央黨部前抗議,批判的對象是前總統李登輝,但沒人喊出一句質疑陳水扁當選正當性的口號,當時多數沒有投給陳水扁的人仍接受了選舉的結果。

事實上,台灣長期浸淫在民主洗禮中,民眾是可以接受少數當選的民主結果,一句「輸不起」對於長久以來陪伴民進黨一路走來的台灣民眾是相當不厚道,更不是今天台灣社會選後衝突迄今難以平歇最主要的根源。

真正懸而未解的問題是──從選前到選後,台灣社會始終瀰漫不去的「集體焦慮」:這股焦慮形成的原因很多,包括來自於對政黨政治倫理誠信的渙散、族群對立,還有過去向來被倚賴的體制──例如中選會的功能潰堤瓦解......
隨著一道道被視為最後正義的防線遭到沖垮擊碎,一點一滴的信任危機終於累積成為巨大的社會集體焦慮。

由於這股焦慮是日積月累且盤根錯節,大家都確切感受到焦慮的存在卻難以名狀,於是有人投射到疑雲重重的槍擊案、有人看到是外省族群遭到排擠、撕裂的危機感,加上在大選中目睹當政者為攫取權力無所不用其極不惜犧牲社會公義,最後還能成功遂其所願的現象更有深深的不安。






在朝濫權在野無能

身處在焦慮漩渦中且涉世未深的學生當然也感覺到了,而且恐怕更加強烈震撼。我不否認,這群學生是幼稚的,訴求也沒有想得足夠清晰,但是因為他們無法再繼續忽視、容忍這種焦慮的存在、發酵。尤其看到在野陣營,在三二○沒能掌握住群眾真正關注的焦點,甚至做出與民眾的訴求背道而馳的作法,在朝濫權、在野無能的情況下,讓學生更加認為必須責無旁貸地提出跨越藍綠的訴求,通過卑微又具高道德性的呼喚,希望大家冷靜與思考。
是的,就是「冷靜、思考」。當前台灣社會存在太多非理性只強調個人觀感的現狀,學生坐下來要求大家冷靜然後思考,可以說是這場學生運動中最核心、可貴的訴求,更是這場學運正當性之所在。
身為學運的一分子,學生這分以天下興亡為己任、面對焦慮跳出來捨我其誰義無反顧的情懷,我非常能充分理解;這同時也是過去這段時間,我身為政治評論者一貫強烈呼喊的聲音,這兩者加起來,讓我選擇站出來加入學生,否則我無法自圓其說,更無法面對自己長久以來的信仰。
這幾天我在廣場上,看到學生虛弱、堅持的身影,內心除了感動,還有說不出的沉重。若你問我為何要參加這場學運,那麼就請你到廣場上來,就可以找到答案。


 


——蘋果日報 2004.04.09